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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家村坐落在锦江河北岸的平川地带, 水稻田像一大块一 大块绿色地毯,铺在平川上,形成远近闻名的“米粮川”。 这里盛产大米、棉花、花生、大豆、油菜等农产品。因为地势低洼,小溪小港纵横交错,近来雨水不断,内涝外患,柴草短缺。这里的人们吃饭靠大米,烧饭炒菜靠的是稻草和棉花梗。

春球家平时做饭烧稻草,冬天来了才烧棉花梗。 因为冬天天气冷,老人小孩要烤火,棉花梗和豆梗的火炭更耐烧。

黄玉英指着楼板上的荆棘和杂树枝条,对春球说:“春球,这些柴火呀,都是丹柏以前放暑假或寒假回家时到河港岸边砍的, 是留着你们娘儿仨回家过年烧的。 ”

春球心里涌起一阵温暖: 要是丹柏和我们一起回老家多好啊! 一起种地,一起砍柴,一起下田,一家人团聚在一起,比什么都强。 可是丹柏有自己的事业和追求,怎么能拖他的后腿呢!

春球这样想着,心里忍不住又感慨起来:这几年,冬天如果 不烧荆棘杂树枝条,她和孩子肯定会冷得够呛。丹柏想得真周到啊,她怎么能责怪丹柏呢?

春球看了一眼自家的楼板,只有几小捆稻草、零散的荆棘杂树枝条,心里估计,今年烧饭炒菜用的柴木杖缺少了。 再要丹柏回家砍柴割草是不可能的,只有自己动手,去割茅草砍荆棘,才 能解决缺少柴草的实际问题。

上哪儿去打柴割草呢? 春球又犯难了。

出工劳动时,春球忍不住问春婶:“春婶,你们家的稻草够烧吗? ”

春婶回答:“差一点儿, 每年都要花不少时间到港边田头儿去砍柴割草。 ”

春球又问:“港边田头儿光秃秃的,哪儿有柴和草呀? ”

春婶看了她一眼,极认真地说:“春球,砍柴割草是男人的事情,好苦好累,女人家吃不消的。你呀,还是花钱买点儿柴草吧!”

丹柏的工资才几十元钱,除了他自己的开支,汇给家里的钱只够买回全家的口粮,就是有点钱结余,不积存下来,万一老人小孩有个三病两痛,到哪儿要钱? 春球是个要面子的女人,家里的苦衷,怎么能对别人讲?

春球点点头, 对春婶说:“我靠赚工分生活。 钱要用在刀刃上,我只能靠自己的双手解决烧柴问题。 ”

春婶听她这么一说,笑道:“你真顾家,真会过日子。 ”春球想,不会顾家,就不会过日子;不会过日子,那就只能穷一辈子。

会过日子的春球,打算去港边那儿砍柴割草。

那天早晨起床后,春球对黄玉英说:“妈,今天天气好,中午 我去砍柴割草,你早点儿做好午饭。 ”

“你———”黄玉英抢先说,“哪里有柴草呀? 别吃这份苦了,还是买点儿柴草吧。 ”

“我去看看,说不定能砍到很多柴草哪! ”

春球一边说,一边把茅刀、绳索、扁担准备好。 黄玉英见她说得这么坚决,轻轻地叹了口气,回房去了。 春球三下五除二把棕绳打成活结,又麻利地将棕绳套在扁担上,再把活结下面的结锁使劲拉紧,扁担和刀一并放在大门角落。

中午收工回家, 春球匆匆吃了午饭, 拿起大门角落里的绳索、扁担和柴刀,风风火火地往门外走去。

黄玉英急忙叫住了她,拿出一双手套,说:“春球,没有手套哪行,手都会被柴草刺扎破! ”

春球接过手套,往裤兜里一塞,说了一声:“我走了,等会儿就回来。 ”

看着她远去的背影,黄玉英目光充满了关切,她自言自语: “这儿媳妇,上得厅堂,下得厨房,我家丹柏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,真没找错人啊! ”

尽管没有在黄玉英面前直接说“谢谢妈妈”,但是春球心里已经很感激她了。 记得上次摘棉花,没戴手套,还没摘多少,手掌被棉花的面壳扎得皮开肉绽,鲜血淋漓。回到家,黄玉英看见儿媳妇的手血肉模糊,小心地放在自己手心里,心疼得直掉眼泪。那一幕春球至今还历历在目,她庆幸自己有一个宽厚仁慈的婆婆。

出了门,春球在近处的河港田头走了一圈儿,别说是柴火, 就连茅草都看不见, 春球只好到胡家港西边的红土冈去碰碰运气。

她挽起裤脚,蹚过河水,走到胡家港,连奔带跑地来到红土冈。 看见两丘田的田埂中间长满了茅草。 她高兴得再次卷起裤腿,走进水田。 来到田埂上,春球拉开架势,挥手不停地割茅草,心想,幸亏来了,否则哪里可以割到这么多柴草?她越割越快,越割越有劲,一会儿工夫就割完了。

茅草割完了,春球将这些茅草捆成两大捆,又用那条扁担刺入杂草中,挑在肩上,蹚过小河,上得岸来。

放下担子歇息的时候,春球觉得腿上痒痒的,用手去抓,软软的、滑滑的,低头一看,腿上爬满了又粗又大的蚂蟥,吸住皮肤,钻进皮肉,伤口流着血。春球一看,魂都吓飞了:心怦怦直跳, 手不住颤抖,牙齿也在打架。

天哪,这可怎么办?荒郊野外,空无一人。春球急得随手拿起茅草,使劲地往腿上打,蚂蟥没打下来,反而把自已的腿打得又红又痛。

春球一边哭,一边用手去捉蚂蟥。 蚂蟥粘住她的手不放,就像涂了黏合剂一样,甩也甩不掉。

为什么要来割这些茅草? 这该死的茅草,都是它们惹出来的祸! 天哪,我该怎么办?!

春球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中。

她拿起柴刀,想砍死这些蚂蟥,可是柴刀刚要落下,手又缩了回来。剁下去,手指不就没了吗?她于是用刀背去刮,这一招真管用,没想到蚂蟥纷纷滚落。

蚂蟥全都刮下来了, 春球总算松了一口气, 她挑起那担柴草,步履艰难地往回赶,在她脸上流淌的,不仅仅有汗水,更多的,是眼角流出的泪水。

那泪水里,有委屈,有心酸,有痛苦,有不屈……

下午上工的时候,春球一句话也没多说,她把中午的遭遇藏在心里,作为秘密,只想等丹柏回来的时候告诉他,作为一个女人,她有多难!

第二次去砍柴草的时候,她再不去有水田的地方了。 沿着村 子后山的路往里走,有一个小山坡,那里种了一大片松树。 那是县林场的松树林。林场贴出告示说,任何人不准随便进入林区偷砍松树,违者轻则罚款,重则坐牢。看着这片松林,春球顿感全身凉爽。 她顾不上告示上写着什么,双脚不由自主地踏进了松林。 她在松林里发现了一簇荆棘蓬,蓬周围有不少二尺来长的茅草。 春球高兴极了,赶紧放下禾秆和绳索,戴好手套,左手拿茅刀,在荆棘蓬上砍起来。

“嗖———”的一声,一条乌黑的小蛇溜了出来,从春球的双脚中间蹿过去。 春球吓得往后退了几步,差点儿跌倒,几乎将手中的刀都丢掉了。 等蛇溜远了,春球才不顾一切地砍荆棘。 手碰到尖刺,手套被刺破,血流了出来,手指钻心地痛。

春球顾不了那么多,她只有一个心愿:砍更多的柴草回家, 家里老老小小还等着她的柴草烧火做饭呢。

不远处的一个树杈上有一个鸟巢。巢里还有几个鸟蛋。春球放下柴刀,小心翼翼地把鸟蛋捡起来,用擦汗的毛巾包好,放在地上。

回去把鸟蛋煮给老人和孩子吃,他们很久没有吃蛋了。 春球这样想着,心情忽而高兴起来。

砍了一阵功夫,她把荆棘茅草全都砍倒了,又把比较长的荆棘砍成两段,堆成两堆,把堆好的荆棘茅草用绳索捆起来。 她又把包好的鸟蛋挂在禾秆上,挑着柴草走出红土冈,走到大路上。

“稀里哗啦———”,茅草从禾秆上掉下来,撒了一地,接着荆棘也散了架。 春球抬头望望天上的太阳,心急如焚,赶不到下午出工,要扣工分,得不偿失啊!

春球放下扁担,把撒满一地的柴草重新堆起来,可是怎么也捆不住,看看太阳开始斜着走,她心里越来越着急,越来越烦躁。

“你不是本村人吧? 不用急。 我来帮你捆柴草。 ”

春球回过头一看,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走了过来。 春球见他方形大脸,剃个平头,打着赤脚,手里拿把锄头,一个典型的农人,心里一块石头好像有了着落。

“我是黄家村的,柴草没捆住,又要去上工,烦死了……”春球不知道为什么,在一个陌生人面前,她第一次那么直率。

“茅草要折成两半,把荆棘放在茅草中间,用茅草捆扎好。 拿绳索捆柴草时,要用脚踩紧。 ”他一边帮她捆柴草,一边给她耐心示范。

春球看他捆好的柴草,中间小两头大,绳索勒得紧紧的;自己捆的柴草呢,一头大一头小,绳索又捆得不紧,挑起来走路,柴草一上一下跳动,不散架才怪呢。

不一会儿,他把柴草捆结实了,说:“妹子,我从没见过你,你是嫁到这边来的吧? ”

“我是黄家村黄丹柏的老婆,你认识他吗? ”春球回应道。

“认识认识,当年黄家村读书出来的有名的大学生啊,谁不认识!”他忙不迭地说,“妹子,这样吧,我帮你挑到你们村口去。”

“那多不好意思! ”春球感动地说。

“不客气。 ”那人说完,挑起担子就走。春球跟在他后面,又仔细看了看他:个子不高,长得很结实,走起路来很快,一双赤脚踩在地上噼啪作响。

不一会儿,他把柴草放在黄家村村口,等春球转身说“谢谢” 的时候,他已经返身,走出了很远。

春球挑着柴草回家,一身轻松。 心想,这回真遇到好人了。如果不是这个陌生人,说不定下午要误工呢。 她决定下次挑一 担箩筐,带上一把竹耙子去耙松针,这个灶口以后再也不怕填不满了。

回到家,黄玉英看见两捆柴草,高兴得合不拢嘴。 笑着夸奖:“春球,你真能干! 头一回就砍了这么多柴草。 ”

“当、当当———”下午开工的钟声响了起来,春球匆匆喝了几口水,拿起劳动工具,急匆匆走出家门。

“春球,你还没吃饭呢! ”黄玉英追出门来,喊道。

“我是吃了中午饭去的。 ”春球回话的时候,她已经跟着她的妹们飞快地上工去了。

生活有苦也有乐,春球心里回味着,思索着,明天的太阳照样会升起来。

(作者:邹甫龙 段丽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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